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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娇妩第59节(2 / 2)


  这话说得极不客气,放在以往,李砚书断然不敢,可现下一想到妹妹被迫离乡,远走他地,那份担忧统统化作对眼前之人的怨怼——

  他若不是皇帝,自己早就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。

  面对李家父子的责备,裴青玄无动于衷,他只沉默地凝视面前俩人,试图从他们悲愤憔悴的脸庞上寻到一丝撒谎的痕迹。

  却没有。

  他们的愤懑与悲伤是如此真情实感。

  还有他方才进门时,那哭到晕厥被人抬回房间的崔氏、行尸走肉般的李成远、红肿双眼的嘉宁。

  院子外,陈嬷嬷那个无能老妇嗑得头破血流,平日里最得阿妩信任的婢子素筝,险些撞柱殉主,那小小奴婢看向他的眼神,也充满了无畏而坦荡的怨怼。

  这一切的反应,都在证实着她的死亡。

  趁这三日时间,她写好遗书,与家人度过最后的团圆。趁着最后一日,她买了她喜欢的衣衫、吃了她想吃的东西。又趁着酒足饭饱,夜深人静,选择一把火结束生命,连具完整的尸首都不留他。

  这样狠心、这样决绝,是她能干出来的事。

  良久,那晦暗不定的目光由李家父子沉重的面孔缓缓移动,转向榻边冰冷无声的尸体。

  裴青玄面无表情朝那具尸体走去,短短几步之遥,跋山涉水般艰难。

  待站定,他端详着那具焦黑蜷缩之物,一阵冰凉的荒谬感在心间蔓延。

  他的阿妩,三日前还温软馨香躺在他怀中,温温柔柔与他说话,与他笑。

  现在竟成了这样?烧得体无完肤、不成人形,成了一具丑陋不堪的尸体?

  可笑,实在太可笑。

  他也的确笑出了声,先是低低的笑,而后像是克制不住般,抚掌大笑:“真就这样死了?”

  “好,好,死得好,死了一了百了。”

  这诡异的笑声叫李家父子都愣住,再看一向温润斯文的帝王对着尸骸笑意癫狂的荒诞场景,父子俩面面相觑,眼中是同个想法,他这…莫不是疯了?

  眨眼间,又见皇帝弯腰,笑着朝那具尸骸伸出手。

  李砚书面色一变,意欲阻止:“陛下!”

  然而还是迟了,皇帝宽大的掌心已然捧住尸骸深陷乌黑的脸,他盯着那看不清面目的女尸,好似看到李妩那张清艳娇美的脸庞。

  她定是在讥诮地笑,眉眼间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,笑他何其愚蠢,竟再一次被她玩弄于鼓掌中,骗得团团转。

  她口中说着爱他,转身就算去死,也不愿与他在一起。

  “死得好啊,阿妩……”裴青玄哑声唤着,一双幽深黑眸渐渐涣散:“死得好极了……咳!”

  胸间那淤压的一口闷气总算寻到出处,化作猩热血液涌上喉头,而后克制不住地从嘴里吐出,一口又一口,好似要将心腔里撕得四分五裂的尖利碎片统统都呕出来。

  “陛下!”李家父子见着那不断吐出的鲜血,霎时大骇,齐齐跑上前去。

  “快去!”李太傅去扶皇帝,急哄哄吩咐李砚书:“叫管家去请大夫,你去请御医!”

  “是。”李砚书肃着脸应下,半点不敢耽误,疾步往外跑去。

  李太傅勉力扶着身形高大的帝王,他还在不停地吐血,浓烈鲜血很快洇湿身上玄色的锦袍,还有一些溅在尸骸之上。

  丝毫不在乎吐血般,他推开李太傅,去擦那具尸骸:“对不住,阿妩,将你弄脏了……朕给你擦干净……”

  那具尸骸烧得太久,肌肤都化作焦炭,一碰就簌簌直掉,越擦越脏乱,血没擦干净,反倒露出灰烬下的白骨。

  艳红的血斑驳浸染着白骨,刺目的色彩好似刺激到裴青玄,他不再擦拭,反将那些血抹向尸骸,染着鲜血的薄唇微微掀起,幽邃眸底闪动着疯狂而奇异的光彩:“你要离开朕是吗?不可能的。”

  “朕不会叫你如愿,就是死了,你也是朕的,沾着朕的血,沾着朕的气息……”

  他要用他的血浸着她的尸骸,叫她骨中每一寸都有他的血,便是死后,她的尸骸也只能躺在他的身边,永永远远。

  李太傅被皇帝往尸骸上涂血的举动骇到,哪怕这具尸骸只是从乱葬岗寻来的女囚尸体,这般亵渎遗骸也实在荒唐。他试图上前拦住皇帝:“陛下,您冷静些……”

  裴青玄却当他要与自己抢夺尸骸,下颌紧绷,一双黑涔涔的眼眸戒备而锐利地看向李太傅:“既带不回她的人,带回她的尸骸也是一样。老师,朕唤您一声老师,您不要让朕难做。”

  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场铺天盖地袭来,李太傅心尖颤了颤,不自觉松开手。

  裴青玄这才垂了眸,撑着榻起身,用白布将那具尸骸严严实实裹住后,打横抱起。

  李太傅有心阻拦却不敢,只得眼睁睁让他抱着尸骸离去。

  只是那抹颀长身影才将走到门口,脚步忽的停住,李太傅心下一惊,难道他发现什么?

  下一刻,便见那高大挺拔的身躯,如山陵崩塌般,直直朝后倒下。

  “陛下——!”

  从门外照进来的金色阳光,一丝一丝漏下来,覆了他满身。

  离长安三十里外的官道上,一辆马车匆忙赶路,卷起一路烟尘。

  马车内,一袭寻常妇人装扮的李妩慢慢吃着干粮,面无表情地思索着之后的行程。

  “娘子,喝点水吧。”对座的黄毛小丫头怯生生将水囊递给她,一口浓重乡土音:“光吃炊饼,容易噎着。”

  李妩看着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,心下自嘲,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带着?

  今日坊市门一开,她就往西市牙行置办人马,本意是买三个踏实稳重的仆人,最后却挑了一个为了给哥哥娶媳妇而被亲生父母卖了的黄毛丫头,一个一身硬骨头满身是伤的昆仑奴,唯一一个她以为还算正常的中年男仆——

  人都牵出来,准备签字交契了,才知道那个“男仆”其实是个像男人的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