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笼中燕第68节(2 / 2)


  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,他们便听从了苏燕的意思。

  这家铺子除了成衣,多数是卖衣料,能买得起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。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,苏燕连进去都不敢,只在门口张望几眼,感叹自己一辈子都穿不上那样贵重的衣裳。

  后来苏燕来过很多次,再没有过止步门口而不敢进去。

  店家是个年纪稍大的女人,一见苏燕衣着华贵,看着又面熟,立刻殷勤地迎上前招待,听了侍者的话,忙替苏燕丈量腰身。

  苏燕在屏风后换好了衣裙,拉过店家询问:“我腹中有些不适,想去解个手,店家可否带路。”

  即便店家不说,苏燕来过几次,也早清楚了该如何走。等她起身了,在一旁候着的侍者也跟上前。

  苏燕扭头,不悦道:“你们莫要跟来,怪讨人嫌的。”

  净房就在后院,前后也就一个出口,她们实在没有跟去的必要,何况徐墨怀也吩咐了,不必如从前一般寸步不离,以免惹得苏燕心中烦闷发了疯病。

  苏燕近年来出宫的次数越发多,早在心中谋划了无数次,如今真的付诸行动,才觉得一切都并非想着那般轻易。一路上心脏都在狂跳不止,她只能竭力保持镇定,不让自己流露出半点异样来。

  等店家先走一步,苏燕立刻解下发带,将长而重的衣袖环绕着手臂绑起来,而后攀着净房旁的一棵桂树,艰难地蹬上了墙头。

  围墙实在算不上矮,苏燕很多年没有干过爬树翻墙的事,动作也十分生疏,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。等她坐在墙头鼓起勇气往下跳,脚上歪了一下,仍憋住没让自己吭声,而后扶着墙直起身子,一瘸一拐地往她记好的路走。

  她已经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,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,随着她越走越远,脚上的疼痛好似也不复存在,仿佛身躯都在变得轻盈。

  布庄的后院接着一个深巷,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。

  这处的巷子纵横交错,苏燕只管朝着自己记住了路走,不远处便是一个小小的河渡口,只有些不大的船只停靠。苏燕跑过去的时候,正巧有人在往船上走,她从衣裳的暗袋里拿出一只玉镯塞给船夫,说道:“船家可否现在就走,我有急事在身等不得。”

  船家没见过这样的宝贝,连忙收过揣到怀里,怕苏燕反悔似的,一把将她拉到船上,苏燕险些没有站稳,而后船只便摇摇晃晃的离岸了。

  苏燕在摇晃中站稳身子,面色被冻得微微发白,船夫催促了一声:“这位娘子还是进去坐着吧,河上风大得很。”

  她点了点头,等要进船舱的时候,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越来越远的河岸,依旧没有看到追上来的人,仿佛有一块压着她的石头终于挪开了,她紧绷的身躯才舒缓了下去。

  ——

  得知苏燕不见的时候,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下去,宋箬依旧没有等到苏燕,派人去宫里询问,她才知晓路上发生了变故。

  苏燕大抵是走水路逃了,侍奉她的宫人一时疏忽,让苏燕找到了机会,而事后她们害怕徐墨怀责罚,自以为又疯又没个帮手的后妃跑不远,他们兴许能在被追责之前将苏燕找回来。

  然而他们万万没料到苏燕跑得那样快,且半点犹豫都没有,像是早计划好的,竟从水路上了客船。他们耽误了好些时辰,终于发现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,再兜不住了才让人去宫里求助。

  整个京兆尹都因此事忙碌起来了,金吾卫全部都被派去寻找苏燕的下落,除此以外又派出三千兵马出城去拦人。

  侍者将苏燕不见的事禀告给徐墨怀的时候,他面上的表情称得上阴森可怖,似乎下一刻便要将眼前人全部撕碎踩烂。

  苏燕能出宫是因为宋箬的花帖,孟鹤之身为驸马难免心存愧疚,也带着一部分侍从去帮着寻找苏燕的下落,而徐墨怀也很快动身出宫。

  孟鹤之为官多年,还是头一回见徐墨怀露出这样的表情,比起躁怒,更像是悲愤与不解。

  徐墨怀命人先瞒着徐成瑾,不要让他知晓此事,他会在明日徐成瑾醒来之前将苏燕带回去。

  也许苏燕不是真的要离开,她只是病糊涂了,才会将自己的孩子给忘记,将他们之间的情意也抛之脑后,这些都不过是暂时的,很快他就能将苏燕找回来。

  这么多年的夫妻相伴,他不愿相信苏燕能狠心离开,她说好会早些回去,也说好永不离开阿瑾,如果不是疯了,她怎会突然出走。

  尽管苏燕逃走时的所作所为都说明了是她筹谋已久,也只有徐墨怀固执地认为她是病糊涂了。

  长安城被死死围住,河面上的船只都被拦下察看。

  夜幕已至,天上挂着一轮凄冷的月,月亮映在河面,随着水波颤颤巍巍的。

  夜风冷得人发抖,船夫的腿脚都冻僵了,撑船的动作也慢了许多。苏燕伏在船舷旁,虽说浑身都冷,这冷却无端令人感到清醒,她也从一开始离宫的忐忑不安与激动,逐渐化作了此刻的平静。

  船只到了京郊,船上只剩下苏燕和船夫,走得越远,繁华的长安也被甩在了身后。她看到了连绵的远山,以及两岸被风一吹如波涛般翻涌的芦花。

  马家村的河岸边也是这样的芦花,苏燕记得阿娘拉着她的手去收集芦花塞到冬衣中御寒。

  冬日里的风如同刀子,割在人脸上疼得厉害。

  河两岸密集的芦苇摇曳着芦花被吹得四处飘散,在晦暗不清的夜色中宛如下起了白茫茫的雪。

  眼前的画面和从前的一幕幕重叠起来,仿佛马家村的芦花飞过经年的岁月,飘到了长安郊外的河面,落到了苏燕的肩发上。

  她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身躯在渺渺天地中显得纤弱。

  船夫惊呼一声,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隐约火光,说道:“官府的人办事好大的排场!”

  苏燕扭头看去,果真他们身后有几只船跟了上来,船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,最前方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,大喊着让船夫停下。

  船夫惊愕地看向苏燕,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  苏燕吸了口冷气,无措地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四周,而后听到了孟鹤之远远传来的声音。

  “苏昭仪,陛下和太子都在等着你回去,你又何必如此?”

  四周天地广阔,风过芦苇翻动的声响,以及身上彻骨的寒冷,无一不让苏燕感到了自在。她站在船头去看孟鹤之。

  “我也不想这样,他又何必逼我。”

  世上许多不堪的开端,起初都没什么坏心,谁会知道后来会变了模样。

  苏燕的声音明晰清亮,顺着夜风飘到孟鹤之的耳中,让他倏尔僵住了身子。

  她低头看了眼黑沉沉的河边,眼神忽地变得决绝起来,猛地跳了进去。扑通一声响,溅起不少水花,连船夫都被吓得叫出了声,连忙拿竹竿去捞她,依旧阻止不了那抹身影被河水吞没。

  寒冬腊月,河岸边都结了冰,此时跳进去和寻死有何分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