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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啊?你说什么?”瞿檀微微张大嘴,难以置信地盯着他。

  “我说,”池绍越来越觉得小女孩呆住的表情有意思,“想加入WoW战队吗?”

  “想!”瞿檀回答得特响亮,把其他客人吓了一跳。她赶紧收了声:“……真、真的?”

  “真的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不过你得去读书,钱我出。好好上课,业余时间用来练习,吃住在公司。我只能保证你有口饭吃,以后发展得怎么样,还是得看你自己。”

  “行嘞。”她点点头,生怕对方反悔。

  于是乎,瞿檀就这样跟着池绍进了WOW。池绍管瞿檀一方面是因为心里不落忍,更大的一方面是因为将才难求。池绍让小丫头改了装扮,一身“破破烂烂”换成了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穿着,头发还染成回了黑色。他戏称,一顿十五块钱的豪华方便面就换了瞿檀长期饭票,对他实在是个亏本买卖。被这样调侃,瞿檀心里过意不去,有时候就混入池绍的宿舍楼,帮他收拾东西或者给他跑腿送东西。来回几次,半大小伙子堆里都说池绍金屋藏娇,养了个小媳妇。瞿檀听到这种议论,低下头不吭声,该干什么继续干,也不向池绍抱怨,倒是池绍慢半拍终于发现不对劲,没再让瞿檀继续来宿舍楼。

  有一说一,虽然他在外人面前顾及瞿檀的影响,可私下里池绍还蛮喜欢逗逗小姑娘的。小时候的瞿檀还没有被一群电竞糙老爷们污染,随便逗逗都容易脸红。不像十八岁的瞿檀已经对他们的“骚话”云淡风轻,常常冷着脸怼人。池绍是打心眼里怀念脸皮薄的瞿檀,总想有机会再逗逗她就好了。

  别误会,池绍没有什么恋童癖的爱好。虽然养一只小崽子是很有成就感,他也经常逼着瞿檀叫他“大哥哥”。可二十二岁的池绍压根就起不了那些坏心思。成年人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有什么龌鹾的想法呢?真要有,那也太混蛋了不是?

  话再说回来,早年“鬼混”过的小姑娘重新回到校园里,可想而知过程不会顺利。瞿檀明面上穿了肥大的蓝白色运动校服,扎起单马尾,可私下依旧保持自己“嚣张”的做派。她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,就埋头在本子上写一大堆游戏攻略。池绍给她配备了一部手机,她便用那玩意儿逛游戏论坛。有时候实在玩累了,她就趴在课桌上睡过一节课。在班主任第叁次在厕所里面逮到瞿檀抽烟的时候,她被请了家长,而池绍以“瞿檀表哥”的身份在办公室里被抓去训话。

  班主任一点情面也不留,把瞿檀的老底儿全都给抖了出来。瞿檀也意外,她收保护费的事怎么连老班也知道,还顺道喋喋不休唠叨了半个多小时,最后在池绍的再叁保证下,班主任让池绍把瞿檀领回去好好反省,回来时还要交叁千字的检讨。

  被池绍拖回家的路上,瞿檀不时用余光打量黑着脸的池绍。他那样恨铁不成钢的表情,对瞿檀而言,只在其他人对自家亲戚的脸上出现过。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人用如此责骂的眼光看她,那种眼神似乎是生气,又似乎是舍不得说狠话,陌生的情感惹得她心里莫名酸楚。

  “池哥,”瞿檀自知理亏,讨好地贴在他的身侧,“我知道错了,你回去打我一顿吧,我绝不还手。”

  池绍一听这江湖气息十足的话,忽然气笑:“你别和我搞这一套,真当我把你打一顿就完了?再说了,我和你一女的动什么手?”

  瞿檀刚刚听到班主任的话,心里也不好受。老班说她浪费“父母”的钱,好的不学,只会学坏的,以后大概率就没啥出息,还让她少和同学们接触,别把人家带坏了。池绍只反驳道:“该认的错咱们认,但有些话你也别说的太过分。”

  “池哥,”瞿檀扯了扯他的衣角,仰头说:“谢谢你刚刚替我说话。”

  “还有脸谢谢呢?在我面前乖的跟兔子似的,怎么连同学的保护费也收?就你这么小一只,杵在那儿能保护谁呀?”池绍捏起瞿檀肉乎乎的小脸,“本事这么大?”

  “疼疼疼。”她夸张的向后一退,一边揉着自己发红的脸一边说,“还不是那群人先惹我的。”

  “别人怎么你了?”

  “我不想说。”瞿檀别过头去,她自尊心强的很,习惯了没人说话,自然也没学会感春悲秋。

  “德行。”他在瞿檀头上胡乱摸了几把,“其实你老师大部分话也没说错。你看现在这么好条件,你都不读书。有机会向上爬的时候就得往上走,人不能一开始都往下掉,这不扯淡呢?”池绍又摊开右手向不吭声的瞿檀面前伸,“交出来吧。”

  “交什么?”瞿檀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裤包。

  “我凭空被训了半个小时,你说交什么?”池绍一把捞起瞿檀的手腕,从她的裤包里掏出半盒香烟,拿在手里一看,调侃道,“哟,牌子不错,抽的比我还好。”

  “是别人给我的。”她连忙补充道,“没花钱。”

  池绍嘴里叼根烟,明显不信:“这样说是别人带你抽的?”

  瞿檀摇摇头:“是我带他们抽的,可别人比我有钱,吸过一次之后,我一直让别人请我。这叫穷苦人民的智慧。”

  池绍:“……”

  池绍心道,看她这意思,自己好像还得夸她懂事会省钱。瞿檀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,一方面来自于小屁孩对于暴力的畸形崇拜,另一方面也是得益于她那张白净的脸。个中原因,池绍也能猜个七七八八。

  “以后别抽了。”独断的“家长”把香烟揣进了自己的兜里,“你别学这个。”

  瞿檀翻了个白眼儿,池绍本人也是个烟鬼:“你总不会告诉我,是怕我得肺癌死了吧?”

  池绍诚实道:“那倒不是,小姑娘牙黄了不好看。”

  池绍总是能刷新瞿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,也就是在那一天,他主动向瞿檀提起自己的身世。他爸是公务员,妈是个护士,在小康家庭长大的池绍不愁吃不愁穿,也算是标准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偏偏在课余时喜欢上了电竞。哦,对了,那个时候还没有电竞那个概念,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被统称为电玩,而池绍也被归为了“网瘾少年”。过剩的喜爱没有逃脱家里人的眼睛,池绍一边和家里人做着抗争,一边老老实实的上学。就在爸妈打算把他送到戒网瘾中心的时候,他和家里人彻底闹掰。十七岁的小伙子已经加入了战队,头一热,就离家出走了。

  入了社会之后,他深刻的明白了一句话——钱难挣,屎难吃。一群大小伙子个顶个的血性,倒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。池绍和队员白天卖碟、打杂、刷盘子,到了晚上就去网吧一心干出一番大事业。直到这两年他们混出点名堂,池绍才有了闲钱,吃喝不愁。

  在一队苦逼的队员中只有一个例外——老齐。老齐是个富二代,父母还开明到一心支持儿子追逐梦想。他们不仅陆陆续续给队里投了大量资金,甚至在有空时亲临现场,观看他们的决赛。

  池绍深深吸了一口烟,眼神晦暗:“我长这么大都没羡慕过别人什么,可唯独在这点上我羡慕老齐。我就琢磨呀,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?如果我也有一个开明的有钱的父母,就能一边读书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,那这事可美。”池绍那个时候成绩不差,没有机会去上大学,始终在他心里是个疙瘩,但对于父母他只有愧疚与遗憾,并没有资格去责怪。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让父母担心,当时闹那么僵,实属无奈。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瞿檀,“我也不指望你报答我什么,只希望你知道,咱们这个行业退役之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。不,如果没有学历的话,甚至连大多数人也赶不上。我是混出了名堂,可有许多人根本不像我这样,到最后也只能卖彩票当保安什么的。人要是不学点什么,别人说啥你就信啥。以前我不懂事的时候,还差点被骗到传销组织里面去,硬生生的被饿了半个多月才逃回来。瞿檀,我并不希望你没有退路,也希望你多学点东西。”

  瞿檀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。池绍把自己没有完成的心愿,成长路上的遗憾,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。“离经叛道”的池绍希望她往传统意义上的正路走。

  作为电竞选手,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自己将会面临什么:进入一个战队,为战队抛头颅洒热血,也许会经历辉煌,扬名立万,也许汲汲无名,混不出头。但只有一点是肯定的——所有人终将带着一身伤痛,退出竞技的战场。大概率还会因为表现不佳,被喷到退役,亦或是彻底消失,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
  “……池绍,”瞿檀张了张口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其实瞿檀想告诉池绍,自己根本没指望过自身会有什么出息,在瞿檀的认知里,只要读完高中就万事大吉,枉论更进一步的深造。她周围有太多文化程度不高的人,她也不懂为什么很多人都卯足了劲儿要往上爬?没有谁会为她的将来考虑,她一直过的就是过一天混一天的生活。也就是摊上一个池绍这样个人,会匀出一点心思,为她的以后打算。要是别人,早把她骂得狗血淋头。她吃他的,穿他的,住他的,到现在还要让池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挨训。瞿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,愧疚感勒的她喘不过气。

  “你要真那么不想学,就直白对我说。我可告诉你,出了社会,比学习难的事儿多了去了。”他越扯越远:“我走之前我爸对我说,够混蛋的话就直接把我扔出去,于是我就……”

  “哥!”小姑娘没等他把话说完,就这么喊了一嗓子,吸着鼻子,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:“以后我真好好学,你别说了……”

  池绍看着反应巨大的瞿檀,不知道自己戳中了她什么伤心事。他哪里懂,小姑娘是怕被池绍扔出去。近半年时间的相处,让瞿檀和这个人亲近起来,池绍嘴里没个把门儿的,经常性的斗嘴也使瞿檀少了不少心理负担,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以前是个没人管的孤儿。可就在刚刚,池绍无心的话听到瞿檀的耳朵里,又让她猛然惊醒,自己和眼前那个人是真的没有半分联系的。如果他想,可以随时把她这个包袱扔下。无亲无故的,她又凭什么占有这么多东西?

  “怎、怎么了?”池绍瞅着破功的瞿檀眼眶红的很,就是不肯掉眼泪,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,不知所措地掐灭了烟,“得得得,我不说了,行吧?”

  “反正我以后会听话的。”她剩下了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,没好意思说能不能别不管自己,只说一句:“等你老了,我养你,我只对你好,行不行?”

  “哎呦喂,你可清醒点。”他一边嫌弃地盯着死犟死犟的小孩,一边摇着头说,“我以后可是要娶老婆结婚的,哪里需要你养?你该干嘛干嘛去,别耽误我找媳妇儿。再者说,我是比你大八岁不是十八岁,应该还没有到可以替我养老的地步吧,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
  小姑娘不说话,就这么直愣愣地摆头。傻不愣登的样子,让池绍哭笑不得,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:“算了,小姑奶奶,摊上你算我倒霉。”

  事情就这么圆满的结束,再之后瞿檀倒是让池绍省了不少心,他再也不用被请去训话,偶尔还能听到瞿檀克制又臭屁地说一句,自己在班里“还行”。池绍知道她说的还行,就是“挺行”的意思,就是瞿檀不习惯显摆,所以也不会刻意去提起。只有她高兴过头,实在憋不住了,才会屁颠儿屁颠儿到他跟前,哼唧出几个字儿。池绍心想,小屁孩果然是小屁孩,自己这个未婚先育的命倒也不赖。

  池绍带娃的第二年,WOW重新进入全球邀请赛,也就是在这一年,WOW单排一杀二十叁,四排一雪前耻,Light带队直冲冠军。尤其是最后一场比赛,WOW奇迹般的绝地翻盘。本来落后的第一名二十多分的WOW,在Light击杀二十人的战绩下连获二十积分,利用地形优势一步步拉分,最后以惊人的压倒性优势获得,总分第一。

  池绍就此一战封神。他的荣耀永远的刻在PUBG的历史册上。

  瞿檀凝视着冠军台上举着奖杯、身披五星红旗的池绍,觉得心脏有些发紧。那个男人的背后的屏幕是个巨大的“WOW”,而他站在最中央的地方,笑得肆意又张狂。全场都在呼喊着他的名字,庆祝的撒花像碎钻一般笼罩在他的身侧,闪耀得她有些睁不开眼。

  瞿檀忽地想起,她曾问池绍为什么要用这个ID?他当时的回答是:“神说要有光,于是就有了Light。”

  他一直是把自身当作引路人的存在,断了自己的后路再张扬的前进,自傲偏偏又有自傲的资本。

  不是一见钟情,也不是日久生情,瞿檀只是忽然之间明白了,她永远忘不了这样张狂的笑容了。

  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